本报记者 商灏 北京报道
正在欧洲访问的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最近连续表态将视情况继续购买西班牙国债,要为西班牙经济复苏提供积极帮助,同时,中国将继续购买欧债。舆论普遍认为,中国购买欧债,等于对欧雪中送炭;拯救欧元,关系中国长远利益。
中国当前的举动,似乎正牵动着欧元安危。欧洲走到今天的地步,也确实令人感叹。对于中国继续搭救欧洲的时机选择与重要意图,《华夏时报》记者1月6日专访国际金融问题专家,社科院金融所副所长殷剑锋先生,特别请他作深入分析阐述。
欧元出问题
中国将非常被动
《华夏时报》:2011年到来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中国高层官员就破例开始一趟欧洲之行,并特意表示:中国是欧洲金融市场和西班牙金融市场负责任的长期投资者。在您看来,我们为何对西班牙金融市场抱有信心?中国政府再次明确表达对欧盟的支持和欧元区金融稳定的希望,背后的意图是什么?
殷剑锋:首先,欧盟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目前中国对欧盟的出口额已经超过了北美,因此,如果欧盟经济出现大问题,则对中国经济将产生怎样的影响,不言而喻。
其次,从金融的角度来看,根据MIF的统计数据,全球两大储备货币中,美元所占世界储备货币份额,大约不到70%,欧元所占份额不到30%。两大货币占世界可识别储备货币份额90%左右。剩下10%为英镑、日元等等。目前国际货币储备格局已经很清楚,主要就是美元与欧元在支撑,而美元的腿太粗。对中国来说,肯定希望出现多种货币支撑的国际货币体系,从最狭隘的角度来看,这有利于分担中国国际货币储备的风险。从政治和经济的战略层面来看,多极货币储备格局有助于从经济和金融上约束美国的过度膨胀,和其不负责任的财政扩张上的开支。
所以,中国一定要挺欧元。欧元如果出问题了,中国可能非常被动。
从整个欧元区来看,欧债危机已蔓延到西班牙,而西班牙是欧洲第四大经济体,如果西班牙出问题了,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欧元就完了,而按照欧元区目前的财力来看,是没有办法救助的。因此,中国必须救助西班牙。
《华夏时报》:如此来看,2011年中国外汇资产储备方向上会否有新转变?
殷剑锋:中国所谓救助西班牙,购买西班牙国债,肯定是用中国的外汇储备,这只表明中国外汇储备多元化政策的继续,而非怎样特别的转变。因为储备货币的多元化和储备资产的分散化,一直是中国的根本原则。
当前是中国
出手相助最好时机
《华夏时报》:您怎样看这一次中国力挺欧盟所选择的时机?
殷剑锋:在此之前,欧元区可能还不需中国出重手相助,因为那个时候西班牙看起来没有问题。而在此之后,也就不用中国救助了。在欧债危机这把火即将烧到西班牙的大门口的时候,中国出手相助,应是最好时机。
《华夏时报》:对于整个欧洲深受主权债务拖累,急需资金来稳定金融市场的状况及未来变化趋势,您怎样看?
殷剑锋:欧洲主权债务危机,表面上是因过度开支和不遵守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所造成,但深层次原因,主要还在于欧元区虽有统一的货币,却是独立分散的财政政策。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欧元区由各个主权国家所组成,却并没有当其中某个主权国家出现问题,别的主权国家拿出自己的财政收入给予救助的机制。
而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严格规定,使得以财政政策解决欧元区各国经济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在主权国家难以做到。这反映了若干主权国家构成一个统一货币区域所存在的根本性问题。此外,欧元区在经济层面还存在的一个深刻矛盾是,欧元区德、法是核心国家,其中德国是欧元区经济规模最大的国家,本应承担起带动其他国家经济发展的责任,也就是进口别的国家的产品,成为总需求的提供国。德国必须有这样的功能。但德国却是制造业很发达,服务业为短腿,造成德国经济出口强势,内需相对不足,成为欧元区一个巨大的贸易顺差国,也造成欧元区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所以,从经济结构调整来看,欧盟与中国几乎面临同样的问题。
与欧元区相互合作
是一种必然
《华夏时报》:从中国本次出大力购买西班牙国债这一举动来看,中国和欧盟合作是否一种必然?为什么合作的进程会一直受到阻挠?
殷剑锋:这种合作必然受到阻挠,过去不仅与欧洲的合作是这样,与美国的合作也是这样。2003年的时候,中国要买美国的企业,受到制约;现在中国人到美国投资,美国人举双手欢迎。这就叫事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这些国家都担心中国的投资会对当地经济产生威胁,甚至还有其他方面的顾虑。但这是一种很自然的想法。中国对外资企业,一度也有同样的顾虑。
今天的环境下,欧洲人缺钱,缺投资,需要来自中国的投资支撑经济。人们都知道丘吉尔说过一句话: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国际交往中,中国人也应避免传统的悲天悯人的思想。
而在中美欧三足鼎立的格局中,中国和欧盟的合作受到第三方的阻挠,也是一种历史的必然,过去中美苏鼎立之时,也是这样。
人民币国际化
最大障碍在内部
《华夏时报》:欧洲要走出债务危机,并能够抵抗住来自美国的金融冲击;中国要走出金融封锁和美元钳制,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这两方面的因素将如何推动中国与欧盟合作?
殷剑锋:刚才我说过,国际货币格局中,有一个很粗腿的美元和一个很孱弱的欧元,人民币则希望能成为其中另一条腿。如真能形成这样的格局,那么三足鼎立的国际货币体系就稳定了。
现在,在人民币国际化发展进程中,我觉得并非存在是否被美元钳制的问题,归根到底,最大障碍不在外部,而在内部。
货币的国际化无非有两个功能,那就是支付结算和价值储藏。我们看到,目前在中国对外贸易中,人民币支付结算货币的功能正在迅速增强。在香港人民币离岸市场,人民币结算额去年初才几百亿元,年底已经达到2800亿元,尽管规模很小,速度却很快,这与香港金融市场的地位是般配的。但人民币国际化所要实现的价值储藏功能不光取决于离岸市场,而是更多取决于中国债券市场或金融市场的发展水平。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伊朗愿意中国以人民币支付购买石油款项,那么,伊朗将会拿人民币去干什么?一定是去做投资,但这首先涉及到中国资本项目管制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可以解决,比如说通过QFII,让其有序进入。可是其进入之后,中国市场能否承受得起?这对于人民币国际化所要求的价值储藏功能而言,是个问题。
目前中国股票市场市值规模已是全球第二了,上市企业却只有1700多家,而中国股票市场行政权力主导的体制一直没有改变。中国债券市场尽管2005年以来发展很快,但其市值2009年底大概只占全球债券市场市值不到4%,而中国GDP规模早就超过8%了。因此,中国债券市场规模与经济规模相比完全不匹配,其能否承担起价值储藏功能,这是很有疑问的。其中有很多结构性问题,已不必赘言。
再看中国金融衍生品市场,中国股指期货市场规模只占全球场内交易的金融衍生品规模非常小的比例。
在上述情形之下,人民币价值储藏功能及其背后所隐含的风险管理、资产组合等功能,都不具备。因此,人民币的国际化从何谈起?
由此看来,人民币国际化的最大障碍就是中国自己内功不足,自己比较落后。
欧债会否更严重
取决于西班牙
《华夏时报》:上述背景下,中国金融政策将发生怎样的转变,中国与欧盟的合作将如何推动一个新的国际金融格局的到来?
殷剑锋:中国十二五规划中已清晰阐明,要提升中国对外开放水平,并提出中国要参与到国际规则特别是国际金融规则的制定当中去。而参与这些国际规则的制定,主要关系到欧洲和美国。中国与欧洲的深入合作,毫无疑问有助于中国参与国际规则的制定过程。而且在很多方面,中国与欧洲有共同利益。前两年我们就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特别是上一次G20财长首尔会议上,美国试图提出要约束各国贸易顺差占GDP的比重,德国跳出来表示反对,很显然,中国和德国的利益是一致的。在金融领域很多规则的制定上,我相信中国和以德国为主的欧元区还有很多方面的利益是一致的。
由于中国的金融体系与欧洲的金融体系非常相似,都是以银行为主导的金融体系,直接金融相对不很发达,再加上双方都有试图推动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的诉求,所以在未来的国际规则制定中,中国与欧洲在很多方面基于利益共同角度的合作意愿会非常强。
《华夏时报》:您预测未来欧债还会比过去严重?对促成中国和欧盟的合作有怎样的影响?其中中国的利益体现在哪里?
殷剑锋:欧债是否会更严重,现在就取决于西班牙了。西班牙如果稳住了,欧债危机就到此告一段落,否则将真的演变为一场欧元区的危机。现在看来,欧洲本身不是很有能力挽救西班牙。
而西班牙若求助于IMF,则因为IMF也就是一个载体,也没有什么钱,其资金来自于各成员国,所以,作为IMF的第三大出资国和世界上最大的外汇储备国,中国出手救助要比IMF要来得更直接。很显然,欧债危机以及中国在欧债危机面前提供欧元义不容辞的救助,这是双方合作的一个最大契机。
正如我刚才所说,欧盟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欧元区是多元国际货币体系的一个重要支撑,关系到中国长远的战略利益。但中国出手救助欧元的举动,会否如愿以偿而不是重蹈购买美债覆辙?这是个很需要加以深入思考和充分应对的问题。
(责任编辑:贾海滨)